微生咕了

【卦鱼】卜道（二）

　　明世隐自认为不是什么风光霁月之辈，光鲜亮丽的皮囊下心肠都黑透了。而庄周却是真心无城府，风光霁月。
　　所以他以为自己和贤者不会有什么过多交集的。
　　可一两次相处下来，他竟然发现，自己看不透他。
　　明世隐也是难为人所看透的，但他与庄周不一样。同样是看不懂，他是把事用汉字记在纸上，然后把纸藏起来；而庄周则是用别的文字写下来，然后大大方方的把纸摊在你面前。
　　没有什么比破解这种文字更有趣了。
　　明世隐将手中的信笺凑到烛火边点燃，火舌将浅黄的信纸吞噬为灰烬。对于只因为个人兴趣就把自己的手下派去监视极为有名的稷下贤者这件事，明世隐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有野心，但他的野心不过是将天下人玩弄于股掌。弟子也好，手下也好，包括他一手建立的尧天组织都不过是为了这个目的。他卦术精湛，精湛到了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知是很无聊的。
　　归根到底，他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排解无聊罢了。
　　但现在有了更有趣的事。
　　熄了烛火，明世隐披上绣着金丝牡丹的白色披风走出房门。刚才的信笺上写了贤者去了终南垂钓，他不介意来场“偶然的邂逅”。
　　终南的风光一向为人所称道。它不似江南水乡的妩媚柔婉，也无塞北广漠的悲凉壮阔，终南的景致是它独有的淡薄悠然，行走在山涧似乎随时都会遇见隐者仙人，云雾飘渺间只觉云深不知处，尘世的繁杂在此都显得无足轻重。
　　随着心性前行，很快就“巧遇”了贤者。
　　垂钓之人显然不怎么用心，鱼竿好好的被支在溪涧边，人却舒舒服服的靠在鲲的身上睡觉。
　　庄周侧倚着鲲，淡青绿色的发有几分凌乱，白皙的皮肤像是细腻的陶瓷，漂亮的脸被阳光照得微微发红，那双透着空无的黑眸闭着，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翳。这般看着，精致得像个人偶娃娃，不真实的让人怀疑。
　　——先生一贯是嗜睡的。
　　想起李白的话，明世隐有些想笑。庄周被称为贤者，想来年纪并不轻。可他看起来却是比他的学生还显小。这般睡着，更像是个孩子，还这般贪睡，哪看得出他是赫赫有名的稷下贤者。
　　“子休？子休？”他走到近前呼唤，又试探性的拍了拍他的肩。
　　可那人毫无反应，就好像真的只是个人偶。
　　明世隐兀地一慌，飞速执起庄周的手腕试探他的脉搏。脉象平稳悠长，真的只是睡着了。
　　稍稍放下心来，明世隐学着庄周的样子靠在鲲上。鲲无眼无口，背上带着蝴蝶状的花纹，明世隐靠在它身上也只是温驯地摇摇尾巴。
　　此时正是仲春，山间仍有些寒意。但贤者大人显然没有考虑这些，穿的仍是以往那件单薄的衣衫。明世隐将披风解下搭在庄周身上，思考着庄周的状况。之前暗卫传来的信笺大多都说贤者在睡觉，当时只觉得贤者真是嗜睡，现在想想却觉得有些古怪。纵使嗜睡，庄周睡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些。
　　想着想着，他只觉困意上涌，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难得的，他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之中，唯有成群的玉色蝴蝶发着莹莹的白光。出乎意料的，他不觉惊奇或是慌乱，反而只觉得宁静悠然，无比安和。
　　他从未做过梦，不知梦是这般美妙之滋味。蝴蝶在他周围游弋，飞舞，肢体出乎意料的轻盈，似乎他也如同蝴蝶一般随时可以飞起来。
　　感觉似乎摆脱了躯体的束缚，只有灵魂。
　　像是受到某种召唤似的，蝴蝶汇聚成了一条光河，不知向何处流去。蝴蝶的潮水冲击过他的身体，翅膀扇动的声音在耳边无比明显。他被蝴蝶淹没，又似乎是蝴蝶融入了他。他伸手拢住一只蝴蝶，蝴蝶的翅膀在掌心刮过，带起麻麻的，奇异的触感。蝴蝶的潮流渐渐变小，消失在黑暗深处。
　　松开手，重获了自由的蝴蝶并没有离去，而是在他指间流连，最后轻轻停在他的无名指上。
　　那种奇异的触感更强烈了。
　　莫不是常年侍弄牡丹让指尖也有了花香？他漫无目的的想着，出奇的不觉得无聊。他端详着那只蝴蝶，发现这只蝴蝶确乎有些不同。他的翅膀薄的透明，发出的光也带着隐隐的青色，看起来脆弱至极，就好像是随时就要破碎消失了。
　　忽的觉得无名指一疼，接着所有的蝴蝶都消失了。
　　又是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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